【希框】铁铸之契-1
认领一下XD
希框/希光/希凡
那一年郭子凡十三岁，穿着刚做好的笔挺的小西装站在他爹背后，被一群身高马大的小弟挡在身前。他第一次跟着他爹来见各位叔伯长辈，隔着人墙听见椅子上的谈笑风生，天井里惨叫连连躺了一地，难免好奇。忍不住一直扯那些高他一个头的小弟们。可他们只是纹丝不动地挡着他的视线，不让他看到底发生了什么。等他爹喝完了一盏茶，茶盏稳稳当当一声响，落在木头案上，整个屋子忽然就销了声。静得怕人。郭子凡贴着那些小弟站着，扒着他们站位之间的空隙努力往外瞅，什么都看不见，却感觉得出所有人的肌肉都绷紧了，他被周围凝固的气氛感染，也莫名紧张了起来。
便是在这样的气氛里头，听见有个人的脚步声由远到近地游过来，一板一眼，步子不轻。郭子凡靠千层底跟水泥地面磨出来几不可闻的声响听出这是个练家子，罐头一样的屋子里，唯有这个人是个活物，不疾不徐地往他所在的方位移动。脚步声停了，又歇了两秒，方才开口喊他爹和其他几位叔伯。
他爹没有应。却是叫了他的名字喊他过去。
人群总算让开一道豁口，敞亮的天光肆无忌惮地泼了郭子凡一脸一身，他有点不知所措地走出去，见着了陈泽希。整间屋子里，长辈们都坐在太师椅上，该惩该罚的都躺着，唯有他跟陈泽希还站着，同他一丝不苟的形象比起来，只穿了件老头汗衫的陈泽希要随意得多，脸上还有点笑模样，颔了颔首，管他叫小少爷好。
他看不出来对方年纪，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只知道少爷的架子不能塌了，也就点了点头。
随即便有人给他搬来椅子，郭子凡坐到末位，不显山不露水地挺着腰板。陈泽希高出他不少，青春期的自尊心作祟，他总觉得那人时刻挂在脸上的几分笑里掺了分量不少的嘲弄。满屋子的目光都聚在陈泽希脸上，他背着手立在郭子凡他爹面前，眼神竟是不曾错开过半刻。
气势压制过后，他爹摆摆手，又让人换了一盏茶，却仍是不让给陈泽希看座。陈泽希倒也不恼。又一盏茶的时间过去，他爹才开了口：你父亲受制于利诱，是为不忠；坏我堂口名声，是为不仁；弃兄弟于不顾，是为不义；今天我带着各位兄弟上门，本意是找你父亲叙旧，商讨一下后续事宜，但他既然不在，你又说不出他去了哪里，我就只能越俎代庖，教训一下你们家这群不忠、不仁、不义的东西。
陈泽希摸了把自己的后脑勺：我爸确实不在，伯父你是我爸的大哥，替我爸教训人不算越俎代庖，反而理所应当。但我爸既然不在，父债子还，天经地义，要打要罚，尽管招呼。只一点——他伸出根食指，屈起来揉了揉自己的鼻尖：这盘口是我爸的，我爸活着一天，这里就姓陈，哪怕他现在藏得神不知鬼不觉，我还站在这儿，这里照样姓陈，我活着，我们家就不能给别人。
他说完这段话，所有坐着的人都站了起来，除了郭子凡。
郭子凡是吓傻了，他有生之年还没见过有人敢当他爸的面这么说话。
然后他爹就笑了。自顾自笑了好一会儿，再没看过陈泽希，而是走到自己儿子旁边，拍着他的肩膀，说你们看看老陈是怎么养儿子的，再看看我们家这个拿不出手的东西。又转过脸看着他，脸色沉了几分：人家尚且知道客气喊你一声少爷，你倒好，当哥哥的站着，你倒坐得安稳。
郭子凡听出来他爹这是拿他当个台阶在踩，赶紧从椅子上站起来，陪着笑脸装傻，他尚年少，脸上婴儿肥还没褪干净，看起来还是个纯良无害的小孩。凑到他爹旁边，顺势卖个乖喊泽希哥。
陈泽希被这么一喊，摆摆手，脸红得很是可疑。靠近了看，倒不觉得像个小老头了，寸头像是新剃的，下巴青森森的，是极清爽的少年郎。头一回见面的人这么直勾勾地盯着看自己，虽然叫人家一声少爷，也总归有点不好意思，原地移动了一下脚步，略略低了头看他。
他发觉这天光再亮，亮不过这人一双鹰隼似的眸子。
在外面被他爹拿来跟人比，郭子凡没怎么往心里去，也是他从小被宠着，没人敢在他耳朵边上提别人家的孩子，回到家关起门来他照样是他爹身边唯一的大少爷。他父母感情笃厚，相敬如宾，多年来只生养了他一个，也没有一般人以为的那些乱七八糟的风流韵事。这一趟带他出去见了人，回来以后他爹把他叫进书房，说你今天也算是见了场面了，我且问你一句，他日我百年之后，这个盘子你愿不愿意接？
郭子凡明白这算是要他一句话了，忖度了一会后才点了点头。
他爹表情松快了些，说，不错，还晓得要想一想再答，但我今天问了你意思，你既然点了头，就要替自己今天承下来的事情负责，往后有千难万难，你都要好生担着，不能出去坏了我的名声。
郭子凡低眉敛目地听着他爹训话。他爹又说，我以后会慢慢交代事情给你，你如果有不懂的，可以问我，有做不来的，也可以去找陈泽希。
郭子凡想起那人险峻的下颌线，偏了脸问他爹：那个陈泽希，看起来也没有多大年纪，你就这么放心地把他爹丢下的场子留给他管，不怕他不服，也不怕他接不住吗？
他爹脸上浮现出微妙的神色，说，当年你陈叔替我挡住背后空门，这是恩，我今日便还在他儿子身上，保他陈家有后。
你知道我为什么之前一直叫人挡着不让你看堂前发生了什么事情吗，那些躺下的，都是陈泽希一个人干的。他在我们去之前不知道从哪得了消息，自己先动手给我们把人料理了，留了这个场子给我们看，他自己的地盘，他自己收拾得好好的，轮不到我们插手。
我十八岁的时候只会拎了刀捅人，但是陈泽希，知道手脚不干净的，要一节一节地掰断了，让他痛得刻骨铭心，好保住他一条命。
十八岁的郭子凡后来又想起来他爹曾经讲过的这句话。在被陈泽希狠狠一口咬住了肩头的时候。咬到他都感觉到血管被坚硬的牙齿一点一点磨破，从他心脏汩汩而出的血液流经全身最终进了另一个人的咽喉。而那人死死地拽住他的衣领，在他的肉身上刻出滚烫的印记，说出的字字句句却与他无关。
陈泽希对这个世界最后的留恋，最后的抱憾，最后的不甘心，与他无关。
他一生得到或失去无数，人来人往如阴晴圆缺不曾挂心，唯有这个烙印剜开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穷尽心力也无法愈合。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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