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亮学长

什么都吃。

 

【希框】铁铸之契-2

那既然讲了要搞就要言出必行嘛,会填坑的。





十八岁的郭子凡后来又想起来他爹曾经讲过的这句话。在被陈泽希狠狠一口咬住了肩头的时候。咬到他都感觉到血管被坚硬的牙齿一点一点磨破,从他心脏汩汩而出的血液流经全身最终进了另一个人的咽喉。而那人死死地拽住他的衣领,在他的肉身上刻出滚烫的印记,说出的字字句句却与他无关。

陈泽希对这个世界最后的留恋,最后的抱憾,最后的不甘心,与他无关。

他一生得到或失去无数,人来人往如阴晴圆缺不曾挂心,唯有这个烙印剜开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穷尽心力也无法愈合。

 

道理是一回事,浮在水面如同飘萍,不起波澜,而水下如何暗流涌动,如何起伏跌宕,无人知晓。郭子凡自那一日起跟着他爹插手帮派事宜,不同于老一辈的疾言厉色手段果决,他虽资历尚浅,不谙世事,日常进退却礼数周全,事情办得体体面面,在长辈那里赚尽口碑。他爹让他做什么都依言行是,唯独不肯办了休学把老师请到家里来念书。犟了好多次,他爹拧不过,就由他去了。

而他打的主意也仅仅是留一点私人空间给自己,十几岁的小孩,除开那些不得已要请假离校的时间,平时哪怕只是在无聊的课堂上趴在课桌上睡觉,下了课蹿到操场上找几个人一起打半场球,也比关在家里独处有意思。何况他根本用不着知道三角函数的习题要怎么解,也用不着跟谁有利害关系;能做的无非是整天嘻嘻哈哈地跟同龄人勾肩搭背,赖在正常人的世界里混混日子。老师们也都被提前打过招呼,只当他是个不好好学习只打发时间的浪荡子富二代,对他消极怠工的状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偶尔清个嗓子,提醒他等下领导要来巡视,要是睡觉的话低调一点。

他当然知道要低调,对待其他嚣张跋扈的男生简直有点唯唯诺诺。之前磨破嘴皮跟他爹保证说在学校安分守己不惹事生非,所以不要找人跟着也不要送他上学放学——结果我不去就山山来就我,接个电话的功夫没留意看周围就给人堵在巷子口了。个头都比他高,不像学校里的人,手里都有家伙,郭子凡眯着眼睛端详了一下,钢管,球棒,就连高尔夫球杆都用上了,跟那一身仿得极粗劣的LONDON BAY画风实在大相径庭。

他把手机塞到裤子口袋里,叹口气,准备随时护住要害往外跑,跑出去再说。

那几个家伙看他形单影只全无威慑力,笑了几声,嘴上叼着的烟都没摘,慢悠悠地往巷子深处走。近到郭子凡都已经闻到劣质烟草燃烧的气味,皱了眉头要憋住一口气跑,忽然有人喊了他的名字。

他一抬头,逆着光看不清脸,隐隐约约一个轮廓,张嘴就是:别欺负人。

郭子凡又叹了口气,他知道是谁了。

几个家伙笑得更大声了。可是没人注意到陈泽希是什么时候接近的。没人看到他是怎么出的手,直到他拔了领头那一位嘴上的烟,捏着未燃尽的烟蒂往他后背摁了下去,背心很快烧出一个洞来,皮肉之上冒出一点烟气。那人张口要骂,对上陈泽希一双波澜不惊的眼睛,惊诧得再也没发出半个字。

郭子凡蹲下来,把鞋带拆了又绑好,站起来拍拍手,原句奉还:别欺负人。

陈泽希笑起来,双手高举以示无辜。一边手里还抓着个小书包,很小的书包,印着夸张的一只猴子,蛮可爱的:我没欺负人,我在上课呢。你看——他随手拍了拍其中一位的脸:他们都认识我。

郭子凡嫌弃地看着几个人点头如捣蒜:那现在可以放学了吗陈老师?

去吧,都回家吃饭吧。陈泽希和颜悦色地看着他们跑远,又问郭子凡:你不要回家吃饭吗?小少爷?

吃啊。我请你吃。陈老师救我一命。

那敢情好,小少爷的饭多金贵,我今天可是赚到了天大的面子,那啥,我能多带一张嘴去吗。

郭子凡的视线停在他手臂挂着的书包上:谁啊。

 

陈泽希的表情一下子就柔和了,像阳光下被风吹过的水面,霎时间有了温度,也有了涟漪,他的眼神越过郭子凡落在某个点上,朝着那个方向挥了挥手。郭子凡下意识顺着他手的方向转头,看到一个和陈泽希穿得一模一样,简直像是小一号的陈泽希的男孩,手里抓着两个麦当劳的甜筒,因为吃的速度赶不上甜筒融化的速度,只能舔一口左边再舔一口右边。看到陈泽希立刻加快了步子,小炮弹一样冲到他面前,举着右手被舔了一半的甜筒给他。

郭子凡震惊地看着陈泽希笑嘻嘻地接过了甜筒,三口两口咬到剩下最后半截脆皮和冰淇淋的时候,那男孩左手那支还有一半,满足地对着陈泽希张开嘴,吃掉了整支甜筒最精华的部分。

投喂结束陈泽希很自然地伸出拇指抹掉了对方嘴角沾着的一点奶渍:好吃吗光哥。

仿佛刚刚那个拿人当烟灰缸的不是他。

风吹过去,行道树的枝叶哗啦啦地响,陈泽希揽着夏之光的肩膀,看着满口答应要做东此刻却宛如石化的郭子凡:小少爷,咱们去哪吃。

那男孩舔着手里的半支甜筒,舔了舔嘴唇接话:泽希我想吃披萨。

一大一小两个陈泽希的眼神攻势太可怕,郭子凡站在原地思考了一下路线,认命地往最近的必胜客走了。

 

披萨是芝心的,会扯出很长的丝,小号陈泽希手臂举得老高也扯不断,着急地推一把大号陈泽希,后者看了半天笑话,拿着餐刀轻轻巧巧一划就断了。

郭子凡坐在桌子对面看他俩闹,又觉得不像两个陈泽希,倒像是两个夏之光。

他打听陈泽希有一阵子了,那一日在陈家堂口失了颜面,他爹不介意,他心里计较得很,私底下问过好几个帮派里德高望重的老人。得到的消息千头万绪,只说他有个弟弟,也不知道是他邻居家的儿子还是远房亲戚家过继来的,幼年失怙,母亲改嫁,便跟了他,没什么人见过这个弟弟,都猜测说搞不好是陈泽希他爸的私生子,在陈家也是没地位的,到不了他爸面前,才跟着陈泽希。

陈泽希不抽烟,不喝酒,不赌博,不近女色,整个人活得像一堵不透风的墙,郭子凡下意识地摩挲着小书包边上写着的名字,方方正正的三个字,想,夏之光可能就是这堵墙上唯一的窗户,窗户能打开,才有光进来。

我听我哥哥叫你小少爷,你是谁呀。

郭子凡平平地看着舔着手指的夏之光:我是你哥哥的朋友,我叫郭子凡。

夏之光舔完手指,在桌子上没找到纸巾,随意地撩过陈泽希洗得泛白的t恤下摆擦了擦手,又在自己的裤子上用力擦了两下:我叫夏之光,谢谢你请我跟我哥哥吃饭,子凡。

那手还小,软,掌心有肉,离骨骼拔节的青春期还有一段时间,郭子凡认真地握住了,笑容温柔又亲切。那双不笑的眼睛,却是看着陈泽希的。

 

结账的时候郭子凡没想到陈泽希会跟过去,没有要掏皮夹的意思,两手背后站在他旁边。他摁密码的时候也没避着陈泽希,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台面上映出影子,那个人自觉地把脸偏过去了。

郭子凡拿过pos机的回单签字,刚刚喝的饮料里含酒精,脸有一点发热。

他故意把名字写得一笔一划工工整整,陈泽希好脾气地候着,他明白这是有话要说了,不紧不慢地收好了东西,看着座位上还在吃黑森林蛋糕的夏之光。

半晌陈泽希先开了口:你都知道了。

是我知道的那样吗?

陈泽希苦笑:你觉得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

我觉得你弟弟好可爱啊,是叫夏之光吧,很好听的名字。你介意他再多一个哥哥吗,大两三岁能带他出去玩的那种?

陈泽希盯着郭子凡看不出一丝破绽的脸,进餐厅的时候会帮后面进来的路人推一下门,吃饭的时候会帮其他人拉好椅子自己最后一个坐下来,标准的好孩子,举止得体的小大人,笑起来乖乖巧巧的,邻座的阿姨和姐姐们如何谈论他,陈泽希不是没有听到。

眼底犹豫一闪而过,还是低了头:不要动他。

郭子凡笑得愈发开心,恍若未闻般指着大快朵颐的夏之光:诶你看,他又吃到脸上去了——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求你,不要动他。

玩枪的,提刀的,曾经把人的手指一节一节掰断的,像重型机械一样的,陈泽希的手,钳在他的手肘上,握着他尚未长出多少肌肉徒有骨骼的关节,他简直毫不怀疑如果他不点头下一秒这个人的愤怒就会化作实体卸了他这条手臂。

明明在说着求人的话,却看不出来一点要服软的意思,这个人呐。

郭子凡明白陈泽希这是在把那扇窗子亮给他看了——可是他心里要的不是这扇窗子,他想拆了这堵墙,然后自己走进去。

他想起他爹以前教他,如果有人求饶,不要心软,他低头可能只是为了掏出怀里的枪。于是他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但他其实是想答应陈泽希的,陈泽希救过他,就在几个小时以前。即使他知道不用人救他或许也能全身而退,或者受一些伤,总归是能跑出去的。

但他爹也教过他,有恩就要还,要坦坦荡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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